先师孔伯华先生一生治验极多。
余早年从师侍诊之际, 目睹先师治验之病例四则, 其运机敏, 奏效捷, 令人目睦心骇, 最足启迪后学,发人深思, 给我印象最深, 记忆犹新, 特此介绍如下:
一、东城方氏妇, 年二十许, 新婚将三月,经水来潮甫净十天, 气逆呕秽, 烦慈欲绝, 入夜尤甚, 开窗启户, 室不自容, 出外游走, 略觉宽适, 寝食俱废。连更数医无效, 相率莫之所为, 求先生诊视。见其口唇干燥, 舌尖红,苔薄微黄, 脉象弦滑而数。问之: 此次月经之血量如何了答曰: 显著减少。先生谓其家人日:妊也, 唯以肝热阴虚, 而病“子烦”。前医之相率莫之所为者, 盖皆被月经来潮甫净十天之所惑耳。对此次之经量如何, 未及问或竟未及思也。殊不知珠胎已结, 需血蓄于下以荫胎, 阴血遂虚, 血虚生热, 肝为藏血之脏, 受孕后血由冲任下输胞宫以养胎, 肝热则下输之血行速而难驻, 于是溢出少量之血, 下出而行经,其大部分仍去荫养胎元, 故此次月经之明显减少, 正是胎妊之兆耳, 今脉之弦滑而数当更明矣。唯肝热与阴虚之热交并, 因此造成“子烦,’。夫子烦一般皆发生于妊后四至六个月, 是其常也, 此其变耳, 投以生石膏、熟地、麦冬、知母、黄荃、淡竹叶、殊莲心为方, 一剂减, 二剂安枕, 三剂而痊愈矣。只呕秽犹存, 继以疏肝清热、镇逆而调之, 寻即安然无恙。
二、东城张氏熨, 年逾耳顺, 颈短肩宽,体魁梧, 素康健, 一日忽觉右头偏痛, 外出散闷归, 步至重门, 倏然眩运眼黑, 心头突突, 脚轻头重, 寸步难移, 急扶廊栏, 未至颠仆, 家人发现, 则左半身不能动矣。电邀急诊, 师嘱我从, 至见病人神识尚清, 语言赛涩, 目睛不易转动, 口角有微涎, 咽喉有痰塞, 面微肿而色赤, 心中烦乱, 左上下肢瘫痪不遂, 末梢发麻, 兀兀欲呕, 舌伸不正, 苔色白而中心微黄,脉弦大滑而坚, 左手重按渐小无力。师卜: 病属平素阴精亏损, 阳气亢盛, 必复触忿, 肝气当治而未得, 故血随气而逆上, 以致突然昏厥,一时痰气蜜盛占据清阳之位, 病名“ 煎厥挟痰”,乃中风之一型。唯一之因在于阳热不得交通,而上亢, 法宜首治其阳热不得交通之否, 兼豁其留滞阳位之痰。
疏方: 天竺黄、胆南星、天麻、竹沥水、安宫牛黄丸二粒, 每次一粒和服,连服三剂。一剂头痛除, 痰消而安枕; 二二剂而饮食渐进, 目睛舌本俱已灵活; 三剂而手足能动, 室内自可徐行矣。越二日居然前来就诊,神态自若, 举止如常, 唯颐颊间色较蕴赤而已。又依前方, 略为增减, 并嘱以薄滋味, 远房室,戒忿怒, 数服而安。当时余与祝伯东师弟俱颇绒然, 寻其所以, 师曰: “ 经云, 治热以寒, 无非遵此绳墨耳。此法用于本病, 愈早愈妙, 迟则差矣。”遵用数例, 效皆满意! 深思妙悟之难也。
三, 南城安氏妇, 年三十许, 患足跟痛,左轻右重, 任地如踏针毡, 呻吟之声, 彻于邻舍, 渐至不能起床, 口燥咽干, 心中烦乱.主诉更医十数辈, 不曰六味以滋阴, 则曰八味以扶阳; 或日圣愈补气血, 或日逍遥舒肝郁但皆无毫末之效。经某医院检查认为“骨质增生”,但云目前尚无特效之药, 乃求治于先生。
先生诊之曰:“六脉有力而弦, 心中常烦乱, 口内常燥干,搜赤便秘, 此乃实热内蒸, 心肝之阳并亢,肝主筋, 心主脉, 是以此病之在于血脉筋络间耳。阳火也, 阴水也, 火盛则水干, 阴亏则水涸, 跟骨失去滑润, 不痛而何?”疏方: 桑寄生、川断、紫苑、白芍、寻骨风、威灵仙、牛膝、甘草、黑桅。安宫牛黄散一瓶, 分冲治之。凡三月仅此出入为方, 则步行自如矣。妙哉!
四, 东城鄂氏女, 年方十八, 体瘦, 发斑微紫, 多见于四肢皮肤。经期超前, 量多色紫,持续期长达十天左右。唇及齿敞破裂出血, 咽干声嘎, 目督头昏, 精神抑郁, 默默欲睡, 目不能闭, 反侧不安。六脉濡细而数, 两尺重按略有洪滑。先生颐指悄曰: “此病甚急”。询之从者,乃日:“曾因感冒头疼, 身体拘急, 发热恶寒,医以汗之, 汗出淋漓不解, 医疑未透, 仍同法,汗出极多, 遂至如此。半年多来, 百治无效, 益趋体瘩神衰。
日前经某医院检查: 血小板计数只有7 万, 据认为是“紫瘫”云云, 治之亦无寸效, 特扣先生之门。先生吁日: “温邪禁汗, 益深味斯言, 此因平昔膏粱, 积热于内,已耗阴津, 又因发汗过多, 重伤阴液, 遂致阳常有余而阴常不足, 热深迫血外溢, 故尔出现紫斑, 阳络伤而血外溢也。再参以月事之先期色紫, 出血延长, 咽干唇裂, 跟破出血, 六脉之濡细而数, 尺有洪滑, 则血热之象当更明矣。
治宜安宫牛黄散主之, 每日三次”, 此外, 早晚兼服: 贯仲、板兰根、当归、天花粉、三七粉、合欢花、大青叶等出入为方。不数月, 面色转红活, 紫厕不再起, 月事如常, 唇酿完好,精神活泼, 而勤于执作焉。甚急之病得以痊廖。
孔师医案, 类皆论病切理膺心, 源流俱撤,用药随证化裁, 不蹈成方, 可见其食古贵乎能化, 裁制贵乎因时, 皆足以起沉病而安枉席。尤其上述四则, 皆不同凡响, 与俗见相殊, 然其奏效捷如俘鼓, 堪称绝妙, 故先表而出之。